墨非墨:李振明創作集
11 畫面底部還有抄寫的心經經文,左右兩側還很對稱的補上兩隻描寫精細 的水鳥。這樣的圖像、文字與印章配置,初看有點突兀,但整體畫面卻 也能達到一種詩人雪萊所謂的「和諧的瘋狂」(harmonious madness ),而產生興味。這個不合理的畫面彰顯了內容與形式的緊張關係,它 們既互相排斥又互相吸引。畫家在處理曖昧、在玩弄突兀、在製造張 力,在醞釀美感的生成。畫家採取迂迴的策略,製造戴希達 (Jacques Derrida) 所謂的「延異」(différance) 效應,也就是在時間與空間兩個 向度上延緩觀者直接的愉悅感,而形成一個「美學化的過程」,觀者的 心靈也因延緩舒張而達到最高的滿足點。延異是「意符」(signifier)對 「意指」(signified) 的追逐,只能趨近,不能到達,因此這個美學化的 過程永遠意猶未盡,永遠興味盎然。 李振明美學的另一個特性就是圖鑑概念的實踐。他對許對魚類、植 物與鳥類進行圖鑑式的摹寫。記錄生態是一種生態意識的教育,圖鑑可 以協助民眾認識在地的生物。李振明對台灣生態的使命感強烈,因此數 十年如一日,以水墨創作來關懷自己生長的土地。他把生態的關心轉化 為藝術表現,也開發出與傳統水墨不同的風景。傳統的水墨,對花鳥魚 蟲等生物只做籠統地描繪,因為它們只是文人怡情養性為文作詩的對 象,這些圖像只做詩文的藥引,其真實面貌,並非首要考量。例如,杜 甫在〈春望〉裡說:「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但我們從來不知他是 看到甚麼花甚麼鳥才如此憂國憂民。王勃在〈滕王閣序〉的名句:「落 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但我們從來不知道孤鶩是野鴨還是 夜鶯。杜甫在〈旅夜書懷〉裡提到「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美則 美矣,但我們也不知看見哪一種沙鷗。傳統人文美學,講求意境抒懷, 無須科學精準。受過精密寫實訓練的李振明,將原本對立的科學與人文 藝術結合,以精準的圖鑑入畫,讓藝術創作加上了知識性的面向,更豐 富了畫作的內涵。他在《李明珍本草八帖》就精準描繪玉山當歸、台灣 百合、台灣鹿藥、台灣寶鐸花、高山沙參、南湖雛蘭、三奈和一葉蘭等 八種台灣原生植物。這八帖畫作,經過畫家巧手描繪,水墨漬染,結合 紀實文字與特殊的空間配置,讓自然書寫的畫作有了絕佳的藝術性表 現。 三、生態中心論 除了技法構圖上的革新外,李振明對題材的選擇也有別於傳統水 墨。畫作的美感來自形式的藝術性處理,而題材內容承載意義,因此兩 者的有機結合,才能使畫作有血有肉,有靈有氣。形式與內容相依相 生,就像果皮與果肉的有機關係。一般創作力的養成過程,首先來自 模擬 (imitation),求其形似的磨練,其次經過轉化與重構的再現 (representation) 過程,展現畫家對一定題材的掌握度,但是好的作品 還必須需具有表現力 (expression),能夠展現個人獨特的個性與創意。 李振明的畫作就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和獨特的表現力。 李振明對生於斯長於斯的台灣土地有一份特別的感情。他這個世代 的人,歷經台灣經濟起飛與工業高速發展的階段,重商的物質主義掛 帥,他對犧牲環境來發展工業所帶來的對環境破壞,感受特別深。他走 踏台灣寫生,記錄自然生態,關心土地倫理。上山,下海,從東海岸的 原住民部落探訪,到澎湖離島的鳥類觀察,走入鄉土,執著堅持,用情 至深。藝術來自生活,因此省思傳統水墨之發展,體認到傳統畫裡的山 水景物,與台灣本土的自然景觀風土人情,有著本質上的差異。若沿襲 水墨傳統的題材,畫作將與在地生活失去相關性,畫作也因缺少臨場的 深切感,不免有隔鞋搔癢之憾。於是他把台灣的自然和生態當作創作題 材,傳達一種「生態正確」(ecologically correct) 的態度。這個題材的 轉變,經年下來,讓他從人本中心的思維,一路走向更寬廣的生態中心 思維。 人與自然的關係,早就見諸老莊的學說。老子的《道德經》說: 「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 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他主張減 少人為的干預,自然才能生生不息,永續存在。莊子在〈知北遊〉裡也 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 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聖不作,觀於天地之 謂也。」他提出無我的概念,不以人作為中心,才能還原萬物自身存在 的價值。西方著名的生態倫理之父奧爾多.李奧帕德 (Aldo Leopold, 1887-1948) 在他的傳世之作《沙郡年紀》(A Sand County Almanac and Other Writings) 裡,提出一句警句,期望人們能夠學習「像山一 樣思考」。人們習慣以自我為中心來看待自然,本著人定勝天迷思,以 征服者的角色,開發利用我們賴以生存的大自然,造成大自然反撲,人 類自己反成受害者。李奧帕德希望大家擺脫以人為中心的思維,改以更 寬廣深遠的角度,來思考與我們共生的自然生態。他主張以自然為中 心,人們要像一座歷經幾億年時光的大山一樣來思考,自然與人的共生 平衡。 李振明在畫作裡省思這種生態中心的轉向,他把藝術作為一種抵 抗,以柔性的批判,喚起大家對生態的重視。他的畫作少有人物,主題 多是他關心的花鳥木石魚蟹等自然生物與植物。一系列名為〈岩上春 樹〉、〈岩上春草〉、〈起〉、〈立〉的畫作,是以草樹石頭為中心的 大自然思考,另〈燕鷗望遠〉、〈藍鵲高佇〉、〈蒲鴨〉、〈愛眺 海〉、〈灰面鷲〉、〈相偎花嘴鳥〉、〈歇紅〉等鳥類畫作,也隱然帶 著相同的生態關懷。學習「像山一樣思考」的智慧,李振明畫筆下的台 灣石頭花木留鳥侯鳥,帶給我們生物多樣性的永續發展思考,以及與自 然和諧共生的生態覺醒。 四、美學的生命狀態: 李振明的生態水墨也揭櫫了美學與生命的關係。藝術創作除了形式 美學的追求外,當然也會觸及生命意義與價值的建立。以阿奎納為代表 的傳統西方美學強調統一性(integritas)、協調性(consonantia)、如神 般的光彩(claritas),大抵在追求一個可供檢驗的形式美,而東方美學則 重視藝術對生命的啟發與感悟。 李振明的畫中出現了一系列的佛頭像,這是一個有意思的轉折,看 似與生態水墨創作不相干的題材,但卻又能在生態與生命的理念上找到 互相的呼應。在他的〈借花獻佛〉、〈無花果自成〉、〈羊羊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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