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非墨:李振明創作集
214 形式 李振明的繪畫構成方式有兩種,它們各自代表兩種極端不同的知識 類型,亦即,現代的與後現代的,或者說,有機的與無機的。前者為現 代時期的知識形成方式,後者則為後現代時期的。李振明的畫風之所以 同時擁有這兩種構成方式,這是因為他的創作生涯剛好跨越於此新舊兩 個時代。在這人類知識形成方式的交接處,李振明的繪畫出現這種情 形,表明他深受這前後兩種思考方式的衝擊。 現代時期的知識結構,簡單說,是線性的、歷時性的、邏輯的。以 水墨畫的製作為例,現代時期的世界認知方式首重起源、發展、因果關 係的考量。繪畫的組織必先考慮如何將對象理性地置放於一個合理的、 完整的空間中,以便讓整幅畫形成一個有機的外觀,而任何不相干的東 西則被認為是錯誤的或多餘的。如果是中國水墨畫,則不可出現西方繪 畫的組成方式,如透視、抽象圖像。另外,這樣的構成過程還需考慮形 式的應用是否有歷史的根據,是中國水墨畫則必定是書法性的線條,而 斷不能有印象派的,無明確輪廓線的描繪方式。李振明的風景畫(即傳 統所說的山水畫類)屬於此知識結構,看是鬆散的、即興的構圖,但整 幅畫仍是有機的整體。 後現代時期的知識形成方式是嵌鑲式的、同時性的、非邏輯的,一 如網際網路的資訊呈現方式-所有知識以百科全書方式個別儲存,每則 資訊具備自主性,並以最小單位為構成元素,但連結起來可以形成無數 可能的文本。如此連結而成的文本,基本上具有馬賽克(mosaic)拼 湊的外觀,因此也可說是嵌鑲式的文本。如此組成的文本,其組織原理 先天上便是相對的、視情況而定的,而不像有機式的文本那樣,屬於絕 對的。由於其組成是拼湊式的(pastiche),後現代文本便一開始不須 符合因果關係的邏輯,而只要符合文本結構的需要。李振明的花鳥繪 畫,其中的文本結構即是此類型知識典範的運用;它們的構圖方式是嵌 鑲式的、同時性的,而且也經常是非邏輯的圖式。 正是在這樣的認知下,以「現代」時期的知識結構為思考方式,李 振明在建構他的風景畫時,他的空間佈局不得不遵循合理的、符合邏輯 的近大遠小法則,並為了配合此時期的認知方式,那就是,任何知識都 有其來龍去脈,而非無中生有,風格因此必須是可以在歷史上找到地位 的點。此歷時性的考慮因素,促使他的風景畫必須顯現某種風格的時代 說服力,情形正如我們在他的《煙村消夏》、《黃昏故鄉》與《鹽地舊 墟》所看到的傳統筆墨趣味,而此類筆墨趣味正是某種循著歷史所發展 出來的知識。所有要想看得懂這些風景畫意含的人,首先便需要具備中 國美術史的知識,才能分辨出它們跟過去有何相關與不同之處,從中判 斷出它們的歷史價值。 相反,以「後現代」時期的知識結構為思考方式,李振明在建構他 的「花鳥蟲魚」時,物與物的關係不再有必然的、合理的關係。如《對 語》中,鳥與魚可以並列於同一畫面,雙魚與鳥出現在同一消失點的畫 面空間,而不會立即被質疑透視上的嚴重錯誤;相反,觀看的人並不會 以透視正確與否來理解此畫的意義。再者,由物與物所組成的空間不再 必然是有機的整體。根據後現代的拼湊法則,物與物的關係出現了各種 可能性,其判斷標準不再是否要有機(organ i c),而是要有趣 (interesting)。 技法 基於藝術不一定要有機(organic),而是要有趣(interesting) ,李振明的創作觀念正在扭轉中國水墨畫的發展方向。一如其他在國內 被籠統稱為前衛水墨畫家,李振明的畫雖然不極度搞怪,也看似傳統, 但他的思考邏輯確實不再侷限於現代性所要求的合理與理性、有機的與 歷時的。 例如,在創作過程中,主題通常設定為一隻水鳥或一群魚,而為了 突顯此設定的主題,李振明接著加入必要的背景,這個背景有時是合理 的,但更多時候是不合理的,例如,《仲夏夜之夢》是以甲蟲為主題, 周圍是樹叢,但前者與後者並沒有緊密的、必然的關係。事實是主題被 誇大了,背景只是為了說明主題的大概位置。然而如此的非邏輯性構圖 並無損於整幅畫作的結構完整。這種幾乎貫穿了李振明的花鳥蟲魚繪畫 之構圖方式,實則為馬賽克式的構圖手法。正因為網路的崛起,這種圖 式很快便被習於操作網路資訊的新生代所接受。這也說明了為何以此造 句法所形成的文本,能夠在當代廣被接受的原因,因為我們正在適應這 樣的知識製造與傳遞方式。正因為一個全新時代的來臨,在這種後現代 的拼湊語法中,李振明便能悠逰於符號的世界裡。 類型 李振明的繪畫有兩大特色,其一是他的繪畫是以人為出發點的藝 術;另一個是他的繪畫乃是一種個性鮮明的純繪畫。至少在大部分的作 品中,李振明已清楚地詔告世人,水墨畫可以毫無困難地脫離詩、書、 畫三位一體的迷思,脫離文人畫的傳統。 一、人的藝術 後現代文化是一種引文式(quotation)的文化,這種文化的特徵 是把世界看成一則由擬仿的影像所組合出來的世界。在其中,沒有任何 可以宣稱原創性的圖像,而只有複製、拼湊、圖像參照、模仿、挪用等 等所生產出的圖像。李振明的「花鳥蟲魚」系列作品並不完全符合後現 代的文化生產法則,但可以看出他的努力方向。從台灣美術歷史的發展 來看,水墨畫在戰後確實是被帶入的是一個十分政治取向的言說領域- 中國文化的傳承問題。在創作上,藝術家或文學家始終被如何建構民族 文化的過去與未來的議題所糾纏著。這是全球第三世界所共同面臨的文 化自主性議題,台灣美術尤其明顯。李振明的「花鳥蟲魚」系列作品之 所以值得世人注意,最主要的不只是它們在形式的革新,而是它們是作 者繞過上述不可能有結果的議題,重新把水墨繪畫定義為「人的藝 術」,而非「國族的藝術」。正因為如此,李振明的繪畫才有了全新的 生命,而不再是國族的或國魂的圖騰而已。 回顧歷史,1950年代開始的國畫改革運動,曾一度使我們相信理 論家所提出的各種「救世方案」,只要人人循著計劃而行,中國繪畫便 會脫胎換骨,走上全新的道路。半個世紀過去了,當年的豪情壯志消失 了,但是中國繪畫卻也逐漸式微了。檢討其缺失便不難發現,藝術一旦 脫離以人為本位時,藝術便只能是理論或政治的附庸,無足輕重。現在 應該提倡的是新繪畫,「人的繪畫」。應該排斥的,便是非人的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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