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非墨:李振明創作集
219 前言/互為文本的文化主體及其崩解 二十世紀初期,隨著傳統社會體制的覆滅,長久以來,作為一種民 族文化根柢的水墨畫,在西潮猛烈來襲之際,夾雜著中國傳統價值的存 廢爭論問題,遭逢了前所未有的衝擊與挑戰。其中,最飽受抨擊的「文 人畫」,在此種交錯於「新與舊」、「西方與傳統」、「激進與保守」 等二維矛盾現狀中,曾陷於進退失據的窘境,不論是「引西潤中」、「 融合中西」亦或是「汲古開今」,近代中國水墨畫變革上的種種嘗試, 不論其成功或失敗,游移於對國族思想想像與抗爭的兩極之間。其結 果,不外乎是在此二維關係中尋找暫時性的平衡與妥協,或者該說是, 一種「禳災式」的應變而已。 事實上,在二十世紀初期東西新舊文明衝突最為激烈之時期,「文 人畫」即便被視為傳統文化中最威權、保守及阻礙進步的代名詞,其歷 史價值依然屹立不搖,被要求改革的並非「文人畫」,而是其後了無新 意的摹仿者。然而,當該稱作歷史遺跡的傳統「文人畫」成為抵禦外侮 的武器、防範亡國滅種的國粹之時,不論是從保守派或改革派的角度來 說,「文人畫」皆不可避免地成為一種替代性的「文化祭品」。然而, 問題是,以「文人畫」為正宗祖脈的近代中國水墨畫,在面對二十世紀 西方現代藝術日新月異的變革風潮時如何「現代化」,才是當時文化論 戰未曾被釐清的焦點,而這種失焦,卻可說是導致「文人畫」存續論爭 原地踏步的主因。 時至今日,自宋代以來早已成為「中國文化正典」的傳統/正統文 人水墨繪畫,其「現代化」是否已然結束姑且不論,自戰前至戰後,從 中國到台灣,隨著國家、地理、文化等各種形式主權的消長更迭,脫離 原點、界於模糊邊界並不斷流失中的主體認同,標誌著「現代化歷程」 嘗試超越「新與舊」、「西方與傳統」、「激進與保守」等意識形態之 爭,並藉以回歸現代意義重構節點的一種過程。 走入近代文化論爭狹縫的傳統/正統文人水墨,在二十世紀初期當 時尚未被釐清的問題焦點,到了戰後台灣,才再次透過現代學術的學理 辨析,向所謂的「現代化」方法靠近,而其中,「現代水墨」作為其實 驗標的,延續了近代中國百年文化論爭未盡完成的一頁。戰後,自一九 五○年代以來台灣藝術發展的歷程上,藉由摸索中國畫現代化可能性所 激發的「新藝術運動」、「現代繪畫運動」、「正統國畫論爭」等歷 程,傳統水墨透過「現代水墨」在形式、內涵、技法、媒材及主題上進 行多元的探索,尋求「世界化」與「中國化/民族化」兩極並行的可 能,營造了與上述民國時期「禳災式」應變截然不同的文化新象。 一九五○年代以來台灣「現代水墨」的實驗藍圖,開啟了傳統水墨 嶄新的論述建構契機,其中,被譽為「中國現代繪畫先驅」的李仲生, 正可謂此種運動的推手。戰後初期舉辦有關國畫及日本畫差異的一場座 談會中,李氏提出他對傳統國畫發展遲滯的根本原因說: ⋯⋯由此可知國畫的缺點,似乎在過分遠離現實自然,因之失 卻時代性。(不著作者,〈中國畫與日本畫〉,《新藝術》,1 卷4期,1951年,頁76-77。) 此外,又說: 盡人皆知,無論任何一件藝術品,都不能缺少了「時代性」。 一個時代的藝術,有一個時代的特性。⋯⋯蓋每個時代人們的 思想、生活迥不相同,其表現於藝術上的內容和形式,自然就 個異其趣了!時代性是什麼?在繪畫上說,就是指在題材和技 法上所表現的時代精神而言。(李仲生,〈藝術與時代〉,《 新生報》,1950年7月23日) 很顯然地,李仲生對中國畫「現代化」的建言,不論是在題材或技 法上,必須透過思想與生活的連結以表現「時代性」,亦即「時代精 神」,遠離對描寫對象物之直接依賴及摹仿,以完成其「現代藝術」之 內在身分與外在表徵。 不管如何,傳統/正統「文人畫」作為一種時代文化爭辯中解構亦 復重構的循環性文本,既是一種文化上的「我者」,同時也是一種「他 者」。「我者」與「他者」既矛盾又並存的互文特質,顯示其錯綜複雜 的現代經驗。然而,正因為此種錯綜複雜且互為文本的特質,造就了傳 統/正統文人畫「現代化」的演繹、論述可能,同時,並導引出邁向與 現代思想、生活相互鏈結的臍帶,完成脫離「應變式客體」而朝向「架 構式主體」的全新「現代水墨」形式。 一、文化語彙的重編─水、墨、彩的邊界交錯與現代身分 從歷史的觀點言之,傳統/正統「文人畫」一方面注重藉由特殊主 題(如「隱逸」、「雅集」等)表彰傳統知識份子個人之「人格」、「學 養」及「節操」,另一方面,並透過有形的筆墨傳達(如「墨戲」、「 八法貫通」等)抒發「詩書畫三絕」、「筆情墨趣」、「寓興自娛」或 「心手/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近代畫人陳師曾(衡恪)曾對傳統文人畫 進行定義說: 何謂文人畫,即畫中帶有文人之性質,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 畫中考究藝術上之功夫,必須於畫外看出許多文人之感想,此 之所謂文人畫。(陳衡恪,〈文人畫之價值〉,原收入《中國 文人畫之研究》,上海:中華書局,1922年。) 可以知道,即便到了近代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對於文人畫的認知, 仍不離輕視技藝之藩籬,具有表彰文人「趣味」、「感想」等精神性價 值之傾向。然而,摒棄藝術本質、形式發展可能探討的傳統/正統「文 人畫」,正因為過度注重精神性,導致其走入文化菁英式自我膨脹、自 「去文人性」與後文人彩墨的價值觀照 ─李振明的當代彩墨及其文化哲思 白適銘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學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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